“喊出自己的聲音”,需要見識,需要勇氣。這份見識和勇氣,更多的不是靠講理論、喊口號,比如應該如何、要如何,而是與民同髓的血緣,對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深情,對土地和歷史的忠誠,使你不得不如此,不能不如此。 找到這幅老照片,我滿心驚喜! 這是我千百次采訪中的一個鏡頭,它勾起了我的綿綿回憶。 從事新聞工作35年,是魚在水里的35年,是羊在坡上的35年,是瓜在秧上的35年。工作帶給我快樂與滿足,使所有的勞頓、艱辛、磨難、痛苦,也帶有了享受的成分。就像陽光照耀的初春的原野,嫩芽美好,花草美好,積雪與泥濘也同樣美好。 如果把回顧比作研耘,感慨便是最直接的收獲。我的收獲是什么呢?那就是這樣一句話:“喊出自己的聲音。” 如果從理論上對此予以闡釋,那將是另外一本書的任務。我選擇與自己的作品一起來表達的方式。作品已經是個存在,能否證明個人的觀點,已屬讀者評價范疇;個人可做的,就是將實踐和感思交給讀者,以圖增強一些說服力。因為我知道,年輕的同行們都很有主見,不會輕易被說服。 照片上,打著手電筒的是人民日報記者,手電光下作記錄的是我,侃侃而談的是地學工作者楊聯康——中國歷史上徒步考察黃河第一人。時間是1982年5月20日,地點是河南省范縣境內。因為次日要發稿,我心急火燎。楊聯康邊走邊說,我邊走邊記。夜渡黃河,到達宿營地,我顧不上洗臉吃飯,先找到一部搖把子電話,掛上長途,在等電話的間隙整理筆記,將搶來的材料變成新聞稿,隨后一字一句地傳到編輯部。 思緒圍繞照片紛飛,所想都與如何“喊出自己的聲音”相關聯。比如,新聞是搶來的,要吃得下苦,受得了累;采訪是寫稿的關鍵,掌握獨有的第一手材料是采訪的關鍵;思考是新聞的靈魂,要善于寫好“這一個”;既不踩別人的腳印,也不踩自己的腳印,要創新,要辟路;既經得住“熱情”,又受得住“白眼”,等等。我不敢肯定的是,做到了這些,是否就一定能“喊出自己的聲音”。 回憶隨著整理舊稿漸次展開: 上世紀70年代,誰沒有經歷過肉的誘惑?尤其是農民。家里養著豬,臨終的老人想吃口肉卻辦不到,只好含恨而歿。因為紅頭文件上寫著,農民養豬只能賣給食品站,不能自宰自食。聽著農民酸楚的訴說,聽著一個個關于肉的催人淚下的故事,誰的心情能平靜? 眼見幾十萬斤大豆堆在那里,因為人為原因賣不出去,任其發霉變質,愁苦的農民只能蹲在地上抽悶煙,誰的心情能平靜? 聽著剛剛見到好日子曙光的棉農對政策的種種擔心,對假肥假藥的句句詛咒和對壓級壓價的聲聲抱怨,誰的心情能平靜? 坦白地說,多少次,我想哭,但把淚憋下了;多少次,淚憋不住,就滴在采訪本上。如果說,在35年的記者生涯中,在若干篇報道里,我喊出了自己的聲音,說實話,那是情感使然。1978年,“兩把刀”報道引起軒然大波。在全省地市委書記會議上,有人要大眾日報作檢查,地區有的領導也找我談話,讓我認錯。苦悶中,我想起鄉親的愁容、期盼和囑托,便據理力爭,給編輯部寫信,從另外的角度放大自己的聲音。紅頭文件最后服軟,報道推進了改革。 對年輕的同行,我從不擔心他們的才華,他們的學識,他們的素養。選擇了這份職業,就足以證明了他們的出眾和非同尋常。記得1970年,大學畢業到部隊鍛煉,我被選到團部搞報道。但我不會寫稿。聽說新聞要求快,即使半夜寫好,也騎上自行車把稿子送到十幾里外的火車站旁的郵筒里;聽說編輯討厭稿子亂,哪怕寫錯涂抹一個字,也要撕掉重寫一張。即便如此,也很少見報。登稿少, 怕領導,飯前蹲在窗戶里往外瞅,見政治部主任吃完了,再去食堂。現在,即使比我那時年齡小得多的同事,也不會這樣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作為,一代人比一代人更有作為。 整理舊作,不是陳飯重炒,旨在借機對青年朋友作一番也許完全多余的提醒: “喊出自己的聲音”,需要見識,需要勇氣。這份見識和勇氣,更多的不是靠講理論、喊口號,比如應該如何、要如何,而是與民同髓的血緣,對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深情,對土地和歷史的忠誠,使你不得不如此,不能不如此。應該如何與不能不如何,目標多數時候一致,但一涉個人利害,便立見伯仲,從而在人生境界上呈現重大的分野。
作者簡介
何榮德,1945年2月生,山東曹縣人。1969年畢業于山東大學中文系。1971年分配到大眾日報社,歷任記者、記者站長、政軍部副主任、總編室主任,現任大眾報業集團(大眾日報社)黨委常委、副總編輯,高級記者,山東省新聞工作者協會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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