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報新聞首席記者 張穩 記者 張旭 貴陽報道

　　“當庭宣判，余華英得到的還是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這是終審，這是最后一戰。”12月19日14時許，楊妞花和姐姐桑英走出法庭，她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氣，向在場的尋親家長和媒體記者，宣讀了余華英拐賣兒童案重審二審的判決結果。

　　得知余華英最終被判處死刑后，現場的尋親家長們爆發陣陣歡呼。頃刻，很多尋親家長跟著大哭起來。這，不僅是楊妞花一直等待的結果，也是他們一直在等待的結果。

　　此刻，距離楊妞花被拐已經過去了整整29年，距離她找到家也已經過去了3年半的時間。終于，她在追擊人販子的第1313天，替早逝的父母討回了公道。

12月19日14時許，楊妞花走出法院，宣讀庭審結果。

　　追擊人販子1313天，楊妞花第六次直面余華英

　　19日，來自全國各地的尋親家長們，高舉著尋親的信息牌，早早等在了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外。法院兩旁的道路上也貼滿了尋親信息。距離重審一審宣判55天后，余華英拐賣兒童案重審二審將在這里開庭審理。

　　上午9時，楊妞花趕到貴州高院。尋親家長們齊聲高喊著“妞妞加油”“余華英死刑”，持續了近十分鐘，有情緒激動者失聲痛哭。楊妞花和桑英在多次向他們鞠躬表達感謝后，手牽手步入了法庭。

　　當天的貴陽，天陰得厲害，已經有好幾天沒有見過太陽，氣溫在零度左右。盡管天氣寒冷，但是在場的尋親家長仍然不肯離去，他們一遍遍地跟媒體記者講著被拐孩子的信息和他們找孩子的故事。

法院門口的尋親家長們

　　13時40分，余華英拐賣兒童案重審二審宣判。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對余華英的死刑裁定依法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準。

　　約20分鐘后，楊妞花和姐姐桑英走出法院，用盡所有力氣，哽咽著向在場的人們宣讀了判決結果。

　　楊妞花說，她想讓所有人都聽到。

　　由于現場人數眾多，考慮到大家的安全，楊妞花很快就乘車離開了法院。“上車的第一時間，我跟姐姐抱在一塊就哭了，我們終于等到了今天，這一天等了很久，但是一切都值得。”三年來，楊妞花第一次抱著姐姐大哭。

　　從邯鄲出發前往貴陽前，楊妞花和律師都以為，大概率不會當庭宣判，這多少出乎他們的意料。

　　在前往楊妞花所住酒店的路途中，記者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大快人心”。

宣判后，楊妞花接受海報新聞采訪

　　19日下午，楊妞花向海報新聞講述了庭審時的場景。

　　在說到余華英時，楊妞花非常氣憤：“（余華英）很囂張，態度比之前都要惡劣，她在抗爭，在做最后一搏，而不是要在最后取得我們的諒解。”

　　出發來貴陽之前，楊妞花曾告訴記者，如果這次開庭能夠有她說話的機會，她一定會在法庭上把受害家庭遭受的苦難講出來。“不是說給余華英，我們陳述所有的事實，只是為了重判她。”

　　正如她此前所說的那樣，在她發言的時候，她把所有受害家庭的現狀都講了出來。“我當時情緒比較激動，氣得渾身發抖，還拍了一下桌子。剛開始她還在反駁，因為我的聲音大，而且我說話中間沒有停頓，所以她后來放棄了。”

　　“她的態度太惡劣了，依然還是不覺得她有錯，還在狡辯，還在謊話連篇，我們無論誰發問，她都會懟回去。”楊妞花對此非常氣憤。

　　同樣參加庭審的另一位被余華英拐賣的孩子諶江海，也向記者做出了類似的陳述：“這次開庭，余華英在法庭上說了很多話，有承認，有反駁。在整個庭審過程中，她態度非常囂張，仍然覺得自己沒有錯。”

　　諶江海是余華英拐賣兒童案中第17位被找到的被拐兒童。這次出發到貴陽前，他曾給楊妞花發消息說，他不應再有任何的顧慮，應該站在楊妞花身后，他要和楊妞花一起出庭。

庭審開始前，楊妞花接受媒體采訪

　　第三次被判死刑，余華英當場落淚

　　楊妞花的代理律師王文廣在庭審中詢問余華英時，希望她能抓住最后的機會，把案件講清楚，讓所有受害家庭知道自己的孩子究竟經歷了什么。

　　“但她仍然辯解說，自己沒有虐待被拐兒童。我問她，身上到底有沒有其他被拐兒童還沒有交代？她也非常肯定地說沒有，還說‘你要覺得有，你就去找出來’。”王文廣律師還詢問余華英：“賣掉兒子后，是否想念過他？”

　　余華英答：“想。”

　　“那你有沒有想過，人家的孩子被你拐賣了，他們也會想，為什么你不去自首主動供述（被拐孩子的下落）？”

　　余華英說：“我害怕。”

　　王文廣律師告訴記者，這次開庭，雙方都沒有提出新的事實和證據。庭審中，余華英仍然不認可自己的犯罪事實，依然認為她在案件中起到的作用很小，她不是案件中拐賣兒童的提議者，拐賣來的錢大部分也都被其他人花了。

庭審中的余華英（圖源：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官方微信公眾號）

　　楊妞花還向記者透露了宣判時的細節。

　　“宣讀判決的時候，余華英把頭縮進了肩膀，兩只手用力撐著座位席，當時我就看到她的腿發軟了，那時的她應該是非常害怕的。”當聽到“維持原判”的結果時，楊妞花、桑英、諶江海，都掉下了眼淚。

　　余華英也當場落淚。

　　“我親眼看到她的眼淚掛在她的臉上，她最后是哭著離開的。”楊妞花說，宣讀最終判決的時候，她的眼淚就沒有停過。“余華英哭著走的時候，我沒事了，我好了。”

　　這一次，余華英說，可以向被拐家庭道歉。

　　楊妞花說：“我們不接受你的道歉。”楊妞花認為，余華英害怕，只是因為怕死，她內心并沒有真正認罪悔罪，也不是覺得對不起他們。

庭審開始前，余華英被帶到法院。

　　這是楊妞花第六次直面余華英，也是最后一次。

　　過去的一年多，曾拐賣17名兒童、造成12個家庭骨肉分離的余華英，兩度被判處死刑。2023年9月，貴陽中院一審判決余華英犯拐賣兒童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余華英提出上訴。二審法院裁定發回重審后，貴陽中院在今年10月重審一審再次判處余華英死刑，余華英亦提出上訴。

　　“余華英把兒童當作商品任意買賣，嚴重侵犯被拐兒童的人格尊嚴和人身自由。同時給被拐兒童家庭造成嚴重傷害，致使親情離斷，難以彌補，有的父母為此身患疾病，甚至郁郁而終。”在最終的判決中，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描述，余華英還在本案五起犯罪中同時拐賣了同一個家庭的兩名兒童，2004年因拐賣另外兩名兒童被判有期徒刑八年，其主觀惡性極深，犯罪后果極其嚴重。

法院兩旁的尋親信息牌

　　如果人人都像楊妞花，“天下無拐”會早一些實現

　　其實，楊妞花并不想面對余華英。每次開庭，她比任何人都累，她比誰都想讓這件案子盡早結束 。

　　庭審結束后，看到余華英被押著走出法庭的背影，楊妞花想，再也不用面對她了。

　　每次來參加庭審，一直到庭審結束，楊妞花可以不吃不喝。“總覺得心里面裝滿了事兒，今天庭審結束的時候，我覺得整個人都軟了。其實誰也理解不了我現在的心情，連我也沒有辦法形容。”

　　從審判長開始宣讀判決書的時候，楊妞花的眼淚就一直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她覺得很委屈。“因為這三年來，我知道我是怎么一步步走過來的，事情沒有結束的時候，我不敢說委屈。這三年，無論是立案，還是一次次來打官司，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地艱難。尤其最初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身后沒有任何人支撐我，那個時候的我就像一個沒頭蒼蠅一樣。再看看今天的結果，讓我覺得心里很踏實。所有的委屈，在這一刻就覺得都值得了。”

　　楊妞花說，今天晚上，她準備好好吃頓飯。

　　楊妞花還透露，余華英簽完字之后，已經被法警押走了，但過了沒多大會兒又被押了回來。回來之后的余華英表示，對判決結果有異議，法警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念給她聽。余華英明確表示要在死刑復核階段申請援助律師。

　　“她的求生欲望非常強烈，依然在為自己的犯罪行為狡辯。”王文廣律師說。

　　王文廣律師表示，余華英拐賣兒童案已經超越了案件本身的意義。“雖然這個案件馬上就要結束了，但是打拐之路還在繼續。我們希望有更多的像楊妞花一樣的人站出來，才能有更多的家庭團圓，才能讓像余華英一樣的人販子受到嚴懲。”

　　或許，如果人人都像楊妞花，天下無拐，真的會實現得更早一些。

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

　　29年終獲新生，楊妞花再也不用打官司了

　　不出意外，楊妞花將會在5天之內收到判決書。

　　但她已經等不及了，她和姐姐要在庭審結束后的第二天前往織金縣老家，把判決結果告訴爸爸媽媽。“三年了，終于等來了余華英的死刑判決，爸爸媽媽等了這么多年，他們一直在等這一刻。”

　　“我真的很想坐在那好好休息一下，我想讓他們看到，我想讓爸爸媽媽覺得很驕傲，其實更多的是想讓他們心里面踏實，不用惦記我和姐姐了。”她想安安靜靜地坐在父母的墳頭，一句話也不說。“因為這三年我是真的太累了。我和姐姐已經沒有家了，我們每次回去，其實墳頭才是我們的家。”

法院門口的尋親家長們

　　問及未來，楊妞花說她沒有長遠的打算，還是想順其自然地生活。“有多大能力就使多大勁，希望未來能夠在尋親這條路上做出一些貢獻，也希望自己的能力慢慢變大，因為只有能力大了，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庭審之前，楊妞花告訴記者，過去的1313天里，她之所以一直堅持追擊人販子，就是想為父母討個公道。“如果沒有拿到結果，對于我來說就不會結束，我走不出去。”

　　今天，記者再次詢問，“何時能夠從這件事里走出來？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夠擁抱新的生活？”

　　楊妞花笑著回答：“我現在就可以立刻擁抱新的生活，我心里沒有負擔了。明天回去告慰爸爸媽媽之后，我會高高興興地去過未來的生活。”

　　楊妞花說，她不能一直停留在以前。

12月15日，楊妞花在河北邯鄲的家里接受海報新聞專訪。

　　此前，楊妞花說，等拿到她所期待的最終結果后，她會和姐姐一起出去徹底放松一下，誰都不帶。她說，那應該會是在明年春暖花開之后。那是萬物復蘇的季節，她將迎來新生。

　　現在的楊妞花有了兩個家，她每年會多次往返于河北和貴州兩地之間，有時也會去江蘇的姐姐家住幾天。找到家之后的三個春節，她和家人分別在河北、貴州、江蘇過年。今年又是一個輪回，姐姐一家人將會到河北邯鄲和她一起過年。

　　沒想到突然等來了當庭宣判，楊妞花說，原本在河北過年的打算還要和姐姐再商量一下，看看是回貴州老家好，還是就在河北過年。

　　但無論如何，這個新年，一定和往年任何時候都不一樣。

楊妞花

　　12月20日上午，楊妞花和姐姐桑英一起回織金老家，到爸爸媽媽的墳頭，把判決結果說給他們聽。

　　回家的路，她走了26年；為爸爸媽媽討公道的路，她走了1313天。

　　未來，這條擁抱新生的路，一定會“一路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