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四個月里,她從過去滴酒不沾到現在喝兩瓶都不會醉,她哭完了幾十盒紙巾,在凌晨爬過十幾次院墻,在馬桶上睡著過七次……在每個醒來的清晨,她感受著欲裂的頭痛和嘴里殘留下的重重酒味兒,心都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她甚至不愿意醒來,只想這樣睡下去,因為每次她一睜開眼睛,想到的只有兩個字——武里,這個讓她絕望的名字。
一
這是索索與 他分手后第四個月的一個早晨。
她已經好多了,不會再抱著朋友的肩膀號啕大哭,轉眼間又嬉笑怒罵著喝得暈頭轉向;也不會穿得異常暴露在酒吧里招搖,對那些不安好心的男人嗤之以鼻。好像所有的失戀者都不約而同地用這些方法來稀釋自己心里濃重的疼痛,可結果大多事與愿違。在這四個月里,她從過去滴酒不沾到現在喝兩瓶都不會醉,她哭完了幾十盒紙巾,在凌晨爬過十幾次院墻,在馬桶上睡著過七次……在每個醒來的清晨,她感受著欲裂的頭痛和嘴里殘留下的重重酒味兒,心都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她甚至不愿意醒來,只想這樣睡下去,因為每次她一睜開眼睛,想到的只有兩個字——武里,這個讓她絕望的名字。
武里,武里,索索在心里默默地念著。她閉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那個夏天……
那是一個美麗的夏天,就在那個炎熱的教室,大家興奮地相互介紹著自己,索索也正在跟剛剛認識的兩個女生聊天,向她們介紹著濟南的美景與名吃。輔導員進來之后,開始點名。當念到武里的時候,索索下意識地回頭望去,或許是因為夏日午后的陽光太刺眼,索索在那一瞬間竟然覺得有點莫名的眩暈,那張充滿孩子氣的臉,那一刻漫不經心的笑容,剎那間在索索心里凝固了,好像就是索索一直在尋找的。“大家好,我叫武里,我是地地道道的濟南人……”再往后,武里說的什么,索索都沒有聽見,她只是愣愣地望著黑板發呆。
也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武里便跑到索索的心里,再也出不來了。
隨后便是緊張的軍訓。索索只是在每個簡短動作后穿過那一個個的人影偷偷地望望武里,卻沒有與他說過一句話,索索不知道那是因為她太高傲還是太羞澀。
也許很多事情都是早已安排好的,也許在武里心里也有索索的身影,也許那個傍晚是兩個人共同期待的……
周末的車站,索索無聊地坐在車站高高的鐵欄桿上等公車,兩條腿在空中晃來晃去。天很藍,藍得很透澈,云很輕,仿佛索索從這里吹口氣,它們就會隨著飄走。樹影沒有了那種深刻的斑駁,而是茸茸地,懶懶地,散在地上。索索抬頭望著,像是醉了一般,它們引出了索索眼中所有的溫柔。
“很美嗎?”武里竟站在她的身邊。
“啊!?”索索心里一陣慌亂,她好像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你都看呆了。呵呵……”武里兩手一撐也上了欄桿。“我們認識一下吧?”
“啊……”索索感覺有點兒暈。
武里笑笑:“我叫武里,我喜歡打籃球,喜歡聽音樂,還喜歡吃口香糖。我,挺想跟你認識的。”
“哦,我叫左索索,我,我什么都喜歡。”
……
后來,索索常常想起他們坐在學校門口公車站的欄桿上相互介紹自己的情景,就好像是一張老照片,雖然在歲月的漂洗下已經開始慢慢發黃模糊,卻依然承載了無數甜美的記憶,讓人每次翻看,都忍不住伸出手,去撫摸一下照片上那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
那時,索索是純白的。
索索重重地嘆了口氣,把自己從那個夏天拉了回來。這四個月,她不停地鬧,不停地瘋,她覺得很累,現在她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呆著。
索索起身,來到洗手間,看著鏡子里面的自己,她忽然覺得心疼,瘦了。唉,你這是何苦呢,索索對自己說,她盯著鏡子里的眼睛,又一次看著它慢慢變紅。
洗完臉,索索決定給自己做點好吃的,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認真地吃過東西了,先前她懷疑自己也許是得了厭食癥,因為她一天只喝一小碗稀飯就不覺得餓。索索給自己做了滿滿一大碗面,面是索索的最愛。武里也愛吃面,常做給索索吃,還有索索愛吃的油燜大蝦,他總是只象征性地吃一兩只,其余的都讓索索一個人干掉。怎么又想了,索索罵自己,端著面條來到了電腦前。
太久沒有上網了,社區里面又堆了好多的留言。索索一條一條回復著。忽然一個陌生人的信息蹦了出來,“丫頭,照片是你的嗎?”署名,輕軌。索索想起曾將自己的一些照片放到社區的相冊里。無聊的男人,索索想。不過,自己從小到大,卻從來沒有人叫過自己丫頭,索索不討厭這個稱呼,反而覺得些許溫暖,所以給了他一個簡短的回復。
二
在湖山路上的一家泡沬紅茶坊,這是索索常來的地方。那里可以透過大大的玻璃窗,看著外面那些行色匆匆的人們。
“小姐,你需要點什么?”一個有著明亮眼睛的服務生問道。
“先給我一杯檸檬水吧,我等人。”
其實索索也不知道自己要等誰。
夏日午后一點半,路面被曬得花白,空氣變得格外黏稠,讓人想起爛到發酵的蘋果。所有路上的行人面部表情都被四十度的高溫折磨得僵硬了。
她倦倦地趴在桌子上,胳膊放肆地鋪在上面,樣子很難看,可是她喜歡。
索索,這個任性、固執而又頗有些自視甚高的女生。她是那樣孩子氣,總是用天真沒有雜質的頭腦去想身邊的每個人和每件事。她活得自我又隨意,很少在乎別人的眼光。武里常常用手指戳著索索的腦門說:“左索索,你知道嗎,你誰都不愛,你只愛你自己。”索索不知道什么是愛。
什么是愛呢?她常常問自己。武里是第一個跟他牽手的人,是第一個吻了她的唇的人,是第一個索索想要穿上白白的婚紗,跟他走進傳說中那個圍城的人。這是不是愛呢?
索索曾經給武里織了一頂帽子,直到現在索索都毫無懷疑地認為,她是惟一一個能織出那樣的帽子送給武里的人。那的確是一頂漂亮的帽子,盡管在一開始的時候,大家都以為索索織的是一條毛褲。索索笑,只有她自己知道帽子是什么樣子的。她瘋狂地織著,下課織,午休織,晚上熄燈了再點上蠟燭織。當索索把織好的帽子戴在滿眼放光的武里的頭上時,她自豪地說:“武里,這可是我第一件作品,沒有想到我竟然是一個比織女還要織女的天才,到冬天,你一定要天天戴著它。”索索想,這又是不是愛呢?
索索要了一壺愛爾蘭的春天,那沖泡出來的紅色,一點一點地在壺中綻開,奔放而又不失柔和。索索沒有放糖,她從來都不放糖,無論是咖啡或是豆漿。忽然覺得好笑,在這樣炎熱的夏天,她喝著愛爾蘭的春天,心里呢,卻是秋天的蕭條和冬天的寒冷。
手機忽然響了,有短信,是輕軌。
索索前幾日與輕軌在網上碰到,他們聊了很久。那是一個很成熟的大男生,他說他的理想是搞藝術,可是由于家里人不同意,結果他學了法律。輕軌很愛看電影,很愛很愛,索索說的所有電影他都知道,包括《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和《跟往事干杯》,那是兩部常人聽了只會瞪大眼睛撓頭的電影。“你竟然知道?!”索索感到很興奮。他們很自然地從電影聊到了愛情。輕軌說,他在上海上大學時,有一個他很愛的女朋友,那是一個酷似王菲的女生,包括她那天籟般的可以劃透心靈的嗓音。索索不信,于是輕軌便給她照片看。真的好像!輕軌告訴索索,她叫他爸爸。索索問為什么,輕軌說男人就應該是這樣,一半是老公,一半是父親。“后來呢?”索索問,“她嫁了個老外,去德國了。”短短幾個字,索索卻看到輕軌心里那樣深刻而又沉重的痛,她仿佛聽見輕軌的傷口“啪”地一聲,裂開了。愛情背叛的傷口往往是在最無辜的那個人身上。
輕軌把他的手機號碼留給了索索。
索索也把她的手機號碼留給了輕軌。
輕軌問索索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索索說我在外面喝茶。
一個人?
一個人!
三
初戀往往是不會成功的,索索常聽人這樣說。
索索問武里,我們會成功嗎?武里說會的,因為有我。索索聽到這里就會很傻很開心地笑。
其實索索與武里在一起的時光總是很快樂,如同所有大學校園中的戀情,純凈而又透明,充滿了初春早晨草地的清香。怎么會那樣開心呢,索索常常想,仿佛笑就是他們惟一懂得的表情。武里就好像是一縷陽光,溫暖、明媚,但從來都不會讓人覺得刺眼。
可是索索沒有想到,像武里這樣的男生,也會哭。
那是有一次索索與武里去KTV唱歌,武里看起來似乎有幾分的憂郁。他說,索索,我唱首《小雪》給你聽吧。索索笑嘻嘻地說好啊。
于是,武里便輕輕地唱了起來。
“如果你真的愛我讓我走開,心疼你當初反復那樣地說……”
真好聽,索索陶醉了。可是就在那動人地旋律下,武里的聲音卻變得越來越顫抖。
索索歪過頭,她驚呆了,武里已經淚流滿面。
“武里,你怎么啦?”索索嚇壞了,用力搖晃著武里的胳膊大聲地喊。她的眼淚也頃刻間決了堤。
“索索,你知道嗎?”武里哽咽著說“我真的是挺喜歡你的。”
“我知道呀,我知道。”索索摟住武里的脖子說,“可你為什么要哭呢。”
武里擦了擦眼淚,嘆了口氣說“沒什么,也許是這首歌太傷感了吧。”
“真的嗎?”索索卻止不住淚,像個孩子一樣嗚嗚地說。
“真的,真的!”武里拭去了索索臉上的淚,拍拍她的腦袋,輕輕地笑了笑說:“都怪我,一個男人還這樣多愁善感,沒事了,沒事了。”
后來索索一直不明白,為什么看到武里哭,自己竟也會那么難過,她甚至連他為什么哭都不是太清楚。那次莫名其妙的哭泣事件并沒有影響到他們快樂的心情,索索有時想起反而還有些異樣的甜蜜。他們依舊是快樂的。
當然他們也會爭吵。尤其是索索,她就像只驕傲的小鴨子,愛爭辯、不服輸,還有那么一點小小的任性。當爭執由政治經濟學和微積分轉移到了食堂米飯或者周末的電影上去的時候,他們就要冷戰上幾天了。索索就是這樣,大女子主義又有點小無賴精神,不太懂妥協,也不太懂順從。
但好在索索并非不懂溫柔。她認為所有的女子在她們喜歡的人面前都是軟得如同水一般。如果索索不溫柔也不會半夜給武里織帽子,也不會冬天給武里洗床單,也不會為了給武里買一份中意的生日禮物而跑遍整個濟南,以至于碰到了那一幕。
她是那樣渴望能給武里買一份完美的禮物,于是她在雪還沒有化的清早出了門開始尋找,她跑遍了各式各樣的店,從早晨到中午到下午三點,她已經很累了,可是她心中仍然有種快樂的期待,她仿佛已經看到武里收到禮物后那雙欣喜的眼睛。懷著這種期待,她獨自在濕滑的路面上疾行。
索索忽然感到有個人怔怔地站在她不遠處的前方望著她,她抬起頭發現那竟然是武里!索索開心極了,正要張開雙臂奔向他的那一刻,卻看見,武里的手里牽著另一個女孩!
就是那一刻,索索的心,裂開了,碎掉了!世界上所有的冰雪在一瞬間全部侵入了她的體內,奪走了她殘留的最后一絲溫度。
索索不知道她是怎樣拖著自己經過他們身邊的,是怎樣在護城河邊坐到沒人的。一切來得太快太戲劇化,索索試圖證實那只是個夢而已,但發現那是遠比夢更不真實的現實。
回家后,索索病了,病了很久……
后來武里找到索索說那是一個從小學就暗戀他的女孩,到大學她仍對他念念不忘,輾轉找到他向他表達了這十幾年的愛意。武里說他太感動了,尤其是她用那雙充滿淚水惹人憐愛的大眼睛望著他的時候。于是……
索索終于明白武里為什么會哭。
這就是我們的愛情,索索說。
感情真的可以一分為二嗎?一個人的心里真的可以裝下兩個人嗎?
索索轉過身流著淚對武里說,不愛我的人,我不愛。
四
這幾天索索都做著同一個夢。
夢里,索索在武里家樓下的公話亭里一遍遍地撥著同一個手機號碼,那十一個數字仿佛在瞬間膨脹了幾萬倍,她怎么摁也摁不完。她的手指也變得特別的笨拙,每次到快要摁最后一位的時候,總是摁錯,她只好再一次重新開始。最后一刻,終于撥通了,她興奮地抓著話筒大喊:“武里,武里,我是索索,我是索索呀!”而線的那邊卻只是重重的喘息再喘息……
早晨醒來,索索一身的冷汗,她覺得恐懼,那種絕望已在不經意間從現實滲透到了她的夢里。她感到有數千只黑色的螞蟻在她的心里爬,它們一點點將自己啃噬。那種一絲一絲的疼痛讓索索煩躁甚至憤怒起來,她恨不得剖開自己的身體,掏出心來將她扔到火里燒成灰,那么所有的痛苦和回憶也會隨著灰被風甩到另一個世界去,可是沒有了心的索索還能活下去嗎?
太可怕了,索索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精神有問題了。不能再這樣胡思亂想了,索索決定找個人陪她出去透透氣。不能找熟悉的朋友,她們都太小心翼翼,這會更讓索索更受不了。索索很自然地想到了輕軌。
于是,索索給輕軌發短信說“輕軌,你來陪我吧。”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可是第一次見面他們就像是認識了好久好久。輕軌騎了一輛大大的銀色摩托車,索索微笑著向他走去。
“喜歡狗嗎?”輕軌問。
“巨喜歡!”
“那上車吧。”
“去哪兒?”
“去看狗。”
在一座二十多層大廈的頂樓,索索生平第一次見到那么多的狗,足足有十多只,而且都是巨型犬。索索驚叫著從一個籠子走向另一個籠子,手舞足蹈地跟她叫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每只狗說話、握手,還逼著人家叫她姐姐。
輕軌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孩兒可以這樣高興過,她的眼睛里向外飄著大朵大朵桃花。
“你比這里任何一只狗都要歡。”輕軌打趣說。
索索回過頭咧著嘴傻傻地說:“要知道我從小就喜歡狗。”
看完狗,索索說你還帶我去哪兒?
輕軌說“去我常去的那家音像店看看吧。”
果然是常客,輕軌剛一進去,就有三四個銷售小姐圍了上來說“你來了,最近很忙嗎,你可有一陣子沒來了。”
輕軌回頭朝索索眨眨眼睛,意思是說“看吧,她們都很崇拜我。”
索索連眼皮都沒抬便回以嘔吐狀。
小姐們看到索索立即用略微帶酸的語氣問:“這個小妹妹是誰呀,是你女朋友?”
輕軌瞪大了眼睛說“你們別鬧了,沒看到她長得很像我嗎?這是我閨女!”
小姐們的嘴巴都長得老大,臉上全是打死也不信的表情。
輕軌拉過索索說:“來,閨女,叫阿姨。”
索索說:“老爸,人家就算是你朋友,也不用叫阿姨吧,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多少,叫姐姐就行了。”
她們的表情已經變得越來越復雜。
輕軌和索索在騎出一百米后狂笑不止。
笑完了,輕軌歪過頭來說:“索索,以后開心點好嗎?”
索索嘆了口氣說:“人說忘記一個人的時間是他們相戀時間的兩倍,我忘記他最少也要用七年,我不知道這七年里我會不會真正的快樂起來。”
輕軌笑道:“不會的,七年的時間很長,足夠你忘記他再像喜歡上他一樣喜歡上另外一個人。”
索索說:“他說過要陪我一輩子,說過好多次。”
輕軌說:“那是你們太年輕了,年輕氣盛的人才會將一輩子掛在嘴邊。要知道,一輩子是很長很長的。”
臨別了,索索說:“謝謝你輕軌,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
輕軌怪笑著說道:“要知道我這個‘爸爸’可比男朋友好多了!”
五
索索喜歡海,迷戀著海的溫柔細膩又崇拜著海的洶涌澎湃。索索想,如果自己是一條生活在海里的人魚該有多好呢。她想起了海的女兒,對愛情的渴望卻最終化做了泡沫。
索索有一次問輕軌,“輕軌,你見過美人魚嗎?”
“我見過。”輕軌看著索索,平靜地說。
“你見過?”索索睜大了眼睛,“在哪里?”
“在蘇州河里。”
索索不信。索索說你撒謊,美人魚只有大海里才有。蘇州河?蘇州河里怎么會有美人魚。
輕軌說我沒有撒謊。
于是,輕軌把《蘇州河》給了索索。那是一部電影,是輕軌從上海帶回來的一盤已經看得很舊很舊了的VCD。電影里面的主角一個是傻子,一個是瘋子,一個是癡子。
有時,索索覺得輕軌不像是一個活在現實生活中的人,至少在索索的生活里,他不真實。他總是忽然出現,然后又忽然消失。索索也從來不希望他在自己的生活中變得觸手可及,他們有時一兩個月都不通一次電話,但是她從來沒有覺得輕軌離自己遙遠過。索索從來都不知道輕軌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也不想知道。偶爾心血來潮的時候,索索會想去猜一下,但是她知道,想要猜到答案是很難很難的。
輕軌有一天晚上喝了酒來找索索,他說今天晚上你想去哪兒我就帶你去哪兒。于是他們到了一個能夠清楚看見星星和月亮的地方。夏天的夜晚并不是那樣的安靜,總有種蠢蠢欲動的感覺扣著人們的心。月亮很亮很亮可是他們卻很灰暗。輕軌將索索抱在懷里,像是抱著孩子又像是抱著愛人。輕軌問索索“你愿意跟我一起死嗎?”索索覺得很心痛,她忽然覺得眼前的不是輕軌,而是她自己。索索想說“愿意”,可是她知道無論是輕軌的問題或者自己的這個答案其實都是逃避。“干嗎要死呢,活著不是挺好的嗎?”索索笑著說。
那晚,輕軌吻了索索。
索索覺得輕軌跟自己像是一部電影,可究竟是部什么樣的電影呢?不知道,但一定不是愛情電影。
《蘇州河》里果然有美人魚。
那是一條渾身滿是桔紅色鱗片的美人魚,她坐在泥濘的河岸里梳著自己金黃色的頭發。這條美人魚不是啞巴,可是她也與海的女兒一樣,是一個尋找愛情的美人魚。
《蘇州河》里有這樣一段對白,索索喜歡極了。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會像馬達那樣找我嗎?
會。
會一直找嗎?
會。
會一直找到死嗎?
會。
你撒謊。”
馬達就是那個瘋子,他愛上了傻子卻又背叛了傻子,傻子跳進了蘇州河,她說她會變成一條美人魚回來找他。瘋子到處找傻子,他找到了一條美人魚,可是那不是傻子,那是另一個女子癡子。因為傻子跟癡子極像。癡子不相信有這樣的愛情,她認為那只是瘋子編出來的一個故事,直到她看到瘋子和傻子的尸體被人從蘇州河里撈出來。于是,癡子離開了……
《蘇州河》成了索索最喜歡的一部電影。她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看。她把那段對白背得爛熟,她把它寫在藏在枕頭下的日記里,寫在學校操場的空地上,寫在鬧市區的公話亭里的便簽上,寫在她去過的每一個地方。
索索中了魔……
索索逢人便說《蘇州河》,可是好像很少有人看過,好像有人看過但是也不喜歡。索索知道,因為電影的主角一個是傻子,一個是瘋子,一個是癡子。
六
十月,索索工作了。
那些在操場上流汗,在食堂里搶飯的日子真的就這樣順著夏天離去的軌跡悄悄地滑走了。索索再也不會聽到對面宿舍樓上的男生彈著吉他聲嘶力竭地大唱BEYOND的《喜歡你》了,再也不會因為半夜害怕一個人去廁所把某某或者某某某從床上硬拉起來了。一切的一切都隨著最后一片葉子的落下被索索拍成記憶的相片擱在了臥室衣柜左邊第三個格的金屬盒子里,包括武里……
日子就在太陽升了又沉沉了又升中漫無聲息地過去了。新的環境跟新的面孔,讓索索沒有閑暇去回憶那些曾經所謂的愛情。她的生活雖然沒有太多的亮點,卻有足夠的平靜來等待陽光一點一點驅走她心中的陰影。索索想輕軌說的是對的,七年的時間真的是好長好長,一輩子就更長了。
一天索索查字,無意中翻到她的名字。索:1.搜尋,尋找;2.孤獨,寂寞。索索盯著這一頁,愣了好半天。
輕軌還是會偶爾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像是從不知名的星球闖入人類的怪物,手里還會拿一塊精致的蛋糕硬說那是他吃剩下的。
轉眼一年過去了,時間過得太快,仿佛昨天剛脫下吊帶裙,今天就已經開始下雪,好像昨天剛剛堆起雪人打過雪仗,今天就熱得能吃掉十幾個花心筒。
五月,輕軌打來電話說他要結婚了,索索說你再也不能帶我去看狗,再也不能騎著摩托車帶著我駛過這個城市的每一條街道了。
輕軌說我還是會偶爾過去給你送塊我吃剩下的蛋糕的,但是我已經不會再為你擔心了。索索說那你想要什么結婚禮物。輕軌說你能一天天地快樂起來就已經是最好的禮物了。
那天一個老同學在“QQ”上對索索說武里搬到她家附近去了,你有沒有見過他。索索說沒有。
原來他們坐車都要兩個小時卻依然天天見面,現在走路也只不過五分鐘可是卻真的已經離得好遠好遠。
也許很多事情都應該畫個微笑的句號,也許因為是從一個夏天的傍晚開始,所以也要在一個夏天的傍晚結束。
總之,索索跟武里相遇了,在又一個夏天的傍晚。
索索在武里的身后站了足足有兩分鐘才喊出了他的名字。武里回過頭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著走了過來。
“好巧!”武里說,就像所有的抒情詩開頭的那個加了無數個省略號的“啊”字。
“是呀,你干嗎呢。”
“我來送份文件,你呢?”
“我去前面找個朋友。你該減肥了,肚子越來越大了。”索索笑著說“我有事,我先走了。”
“好的,常聯系。”
索索點點頭,微笑著轉身。
其實他們都很清楚,說了常聯系常聯系可轉過身去誰都不會再跟誰聯系。想了無數次的各式各樣的重逢如今就這樣簡單地來又簡單地去了。
那一晚,索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條美人魚,它搖擺著她那有力的尾巴,穿過了一條河又一條河,越過了一片海又一片海,向著最美麗的地方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