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蹦跳”人生
海報新聞 · 2023-12-10 15:00 · 原創報道 記者： 陳洋洋 張海振 編輯： 孫翔
“蹦跳”行走30年
海報新聞首席記者 陳洋洋 張海振 濟南報道
整個身體僅靠一條腿支撐著，另一條腿要彎起來，兩只胳膊要伸直，如此才能勉強保持平衡，并蹦跳著往前行走……
11月27日，記者在山東第一醫科大學附屬省立醫院（山東省立醫院）病房見到今年43歲的趙志豐時，他已經用這種怪異的姿勢行走了近30年。
27日這天，趙志豐將在濟南接受一臺手術，在腦中植入兩個電極。在先進醫療技術的幫助下，這次，他能改變自己的人生嗎？
醫生為患者做腦深部電極植入手術
“有時候甚至羨慕能拄拐的人”
趙志豐來自山東德州，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他一定不會吃下那塊甘蔗。
“5歲那年，我和姐姐吃甘蔗中毒，我醒來后，慢慢就變成了現在這樣。”趙志豐說，當時年幼的他昏迷三四天后，幸運地活了下來，姐姐卻永遠離開了人間。
從那一天起，這個家庭的命運全變了，他的人生也隨之改變。
雖然幸運地活了下來，但趙志豐的身體卻“壞”了。他發現自己身體左側動作變得奇怪：胳膊會不由自主地擺動，腿不受控制地“收縮”“亂伸”……
一開始，他還能踮起腳，用腳尖走路，后來他努力鍛煉身體，沒想到卻讓病情雪上加霜，他的腿狀態更差了，連伸都伸不直了。
從那以后，趙志豐只能依靠一條腿蹦跳著走路。他也從一個無憂無慮，自由奔跑玩耍的天真兒童，變成了細膩敏感、心事重重的孩子。
“我上學的地方離我家只有一里路，我蹦著去，一來一回就要一個小時。”趙志豐說，雖然很辛苦，但他還是喜歡去上學，看到同齡人肆意奔跑，他做夢都渴望身體有一天能恢復。
“我的右側手臂總是不自覺張開擺動，根本無法夾住拐杖，所以我也不能拄拐行走，只能用一條腿蹦，這一條腿蹦了近30年。”趙志豐嘆氣說，人們有時候會用異樣的眼光看他，甚至嘲笑他。
趙志豐就這樣以一種異于常人的姿勢，度過了自己前半生的大部分時光，“這么多年，我有時候甚至有點羨慕能拄拐的人，他們最起碼行動起來要比我要省力得多。”
求醫路上，兩度繃不住淚如雨下
雖然行走不便，遭人嘲笑，趙志豐卻是有淚不輕彈。
唯獨有兩次，他沒有繃住。
一次是父親借錢帶趙志豐到北京看病。那時候，家里為了給他治病，已經花光了所有積蓄，甚至困難到只能吃饅頭咸菜，到了北京這樣的繁華大都市，哪來的錢治病，哪來的錢吃飯？
趙志豐的父親趙偉是一位老實巴交的農民。他穿著一身舊外套，謙卑地弓著身子坐著，默默陪著兒子，見了陌生人，他有時會緊張，聲音很小，說話都不利索。就是這樣一位老父親，為了給兒子治病，迸發出了驚人的力量。
兒子在北京住院期間，他除了陪床，還常常會“消失”一段時間——偷偷出去打零工，撿廢品賣錢。
“我對不起我父親，我們家都那么困難了，我父親也沒有放棄為我治療。”想起往事，趙志豐情緒繃不住，痛哭了起來。
在他的回憶中，在陌生的大城市中，老父親就像一頭荒原上孤獨行走的老牛，一聲不吭地扛起一切，艱難地前行。
可命運卻絲毫沒有眷顧他們。在北京做了多次治療和手術后，重啟人生的期待落空了，趙志豐和父親也結束了艱難的“北漂”生涯。
趙志豐另一次落淚，是家里牛被偷了。
從北京回家后，趙志豐的人生希望徹底坍塌了。接下來的十年，他“藏”在家里，一步也不肯邁出家門。
家里的兩頭牛成了他人生中的最后希冀。每天喂牛、養牛，給家里掙點錢，是他人生唯一的價值。
直到有一天后，他養的牛被偷了。
時間久遠，他已經記不清牛是怎樣被偷的了，只記得牛被偷的那天，他感覺人生所有的指望全沒了。
“你不知道那兩頭牛對我們家有多重要，對我有多重要。”趙志豐說，“說出來大家可能覺得可笑，那是我們家最值錢的財產。”直到多年以后，和記者深聊起來，趙志豐還忍不住哭出聲來。
“我媽那天端上來一碗咸菜和冷饅頭。”趙志豐說，當時飯桌上，全家人都沉默著。他拿起饅頭，心中一股絕望感涌起，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父母養我這一個孩子，比養10個孩子都辛苦。”趙志豐說，當他逐漸從絕望中醒悟后，發現他的痛苦也為全家人造成了傷害。
“我要是不出去，這個家就散了。”趙志豐說，父母年齡大了，弟弟年齡還小，他要幫著把這個家再支撐起來。
他重新走出了家門，試著重新和這個世界建立聯系。
趙志豐依然是“蹦跳”著加入了外邊的世界。
十多年之后再次出門，他發現外邊變了很多。他先去特殊學校學了獸醫專業，后來慢慢有了一些收入。一個偶然的機會，朋友為他推薦了一個殘疾人崗位，這讓他有機會可以走得更遠，他“蹦”著到外地做起了銷售。
靠著堅持不懈的努力，趙志豐家中的日子終于慢慢有了起色。
今年，他找到山東省立醫院神經外科副主任醫師葛明旭。經過檢查和評估后，葛明旭決定為他進行腦深部電極植入術的治療。
腦部植入電極手術帶來新希望
2023年11月27日，趙志豐心情很好，他躺在省立醫院的病床上，等待一臺可能改變命運的手術。
“葛主任，我這手術后能好起來吧？”一大早，葛明旭來查房，趙志豐心情很好地跟他聊病情，有時還開個玩笑。葛明旭鼓勵他，并告訴他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
上午10：00，親戚朋友的電話一個個打來，詢問他身體情況和手術計劃。趙志豐一一接了電話，表示感謝。
上午11：00左右，醫生先在趙志豐的頭部描畫標識線并安裝頭架。這個頭架起到固定頭部的作用，將提高CT掃描采集大腦圖像的精準性，并在手術中輔助電極的精準植入。
醫生先在趙志豐的頭部描畫標識線并安裝頭架
安裝完畢后，醫生為他做了頭顱CT掃描，并根據CT與術前磁共振結果確定手術靶點。
“手術要將電極植入到患者大腦中，刺激患者腦深部的神經核。”葛明旭說，趙志豐患病多年，大腦因中毒有過損傷，有些異常的“電環路”，電極將糾正電環路，減輕神經問題導致的身體“金雞獨立”癥狀。
葛明旭決定為他尋找兩個靶點，植入兩個電極。
手術室中一切準備就緒。下午2：30，麻醉醫生為趙志豐進行全麻，葛明旭與團隊醫生對照CT圖像，對電極植入點和植入路徑進行討論、確定。
腦深部電極植入手術正在進行
“這個位置再往邊上挪一點，一定要精細再精細。”手術中，葛明旭還通過連線與北京天壇醫院孟凡剛醫生進行遠程討論。經歷了40多分鐘的精確“尋找”，最終為趙志豐確定了左側大腦的丘腦底核和蒼白球內側部雙靶點的坐標值。
緊接著，醫生通過微創技術，從頭頂左側分別將直徑僅1毫米左右的電極植入趙志豐大腦中的丘腦底核和蒼白球內側部位置。
“電極植入的部位為大腦中的丘腦底核和蒼白球內側部，其中丘腦底核的大小和一顆黃豆粒差不多。”葛明旭說，丘腦底核分為感覺運動區、聯絡區和邊緣區，只有精準植入到核團的運動感覺區才能起到作用，而植入路徑周圍腦血管豐富，過程需要十分謹慎，避免出血等手術風險。
下午5：30，電極順利植入，趙志豐大腦發出有規律的信號。
手術室中的醫生們都松了一口氣。
手術室中，無影燈下，無數人因為一臺手術改變命運。對于趙志豐來說，命運能否改變？
葛明旭說，趙志豐的病情復雜，手術后還要經過一段長期觀察，看未來電極在大腦中能發揮多大的作用。
雖然尚需時日觀察，但至少希望已經出現。
“如果我能重新正常行走，我想開一個養殖場，我還沒忘了我那兩頭牛。”趙志豐說。
（為保護患者隱私，文中患者和家屬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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