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世才《我的飛行經歷》原文節選
1958年底,我在部隊被選為飛行員。從錄取到入預校一段時間里,思想一直猶豫不決。因為我原是義務兵,打算盡完義務后,再回去念書。一種神秘感使我走進了長春預校。經三個月的理論學習,就進入初級教練機訓練。我雖然接受能力一般,但成績較突出,學校教員都很器重我。此時我已決心在航空事業上努力進取。因為我所學機種是殲擊機,最合我心意(當時許多人都想學這個機種),所以學習鉆研都很刻苦,理論、飛行都很有長進。
“我的飛行經歷”原稿。
我的飛行經歷(節選)
湯世才
第一部分
我的航校生活:祖母去世仍堅持訓練
1958年底,我在部隊被選為飛行員。從錄取到入預校一段時間里,思想一直猶豫不決。因為我原是義務兵,打算盡完義務后,再回去念書。一種神秘感使我走進了長春預校。經三個月的理論學習,就進入初級教練機訓練。我雖然接受能力一般,但成績較突出,學校教員都很器重我。此時我已決心在航空事業上努力進取。因為我所學機種是殲擊機,最合我心意(當時許多人都想學這個機種),所以學習鉆研都很刻苦,理論、飛行都很有長進。
經過一段訓練,學校組織考試。航線起落,我們都是單飛,5個起落全都落在“T”字布。前后相差不到10米,前兩個按著陸動作標準落在一個地方。當時越飛越有信心,主要是靠地標建立航線,控制四轉彎高度,下滑轉速,因此后三個起落也都落在“T”字布前后10米,每次都一個樣。這種飛機本身誤差就不大,只要把好幾個關鍵的地方,就能做好。
轉入高教機團訓練時,正遇到自然災害。沒有飛機,沒有油料,我們被延長學期,沒事干就學習較深的理論。雖然沒有實踐,但還是蠻認真的。體育也學2小時,還搞了很多的隊列訓練。當時思想單純,沒有想那么多,叫怎么干就怎么干。
62年祖母去世,領導沒有讓回家。但是飛行員生活還是保持,因為陳老總說過,其他軍隊干部待遇降點但飛行員仍然不降低標準。不讓回家是怕受影響,后來才知道,自然災害,沒糧食吃,祖母被餓得浮腫病而死的。組織上對飛行員要求很嚴格、很高。這些問題都能正確對待,絲毫沒有因此而受影響。
第二部分
成為飛行員:“56式”到殲6
63年航校畢業后,被補入某師。開始在訓練大隊,我們被分配在一中隊,改裝56式。改裝過程中,遇到了下滑做不好的毛病,不知下滑點怎么對,總是想要往跑道頭帶,減小下滑角。這時我思想有很大壓力,因為我是小組長,別人都沒有遇到大的問題,而我卻這樣,面子也過不去,內心下決心克服這個難題,后來慢慢就克服了這個毛病。
66年我師奉命轉回苣縣,這次是空轉。在南方訓練受到鍛煉,回來是兩種氣象。經南寧、沙堤、連城、苣縣,都是復雜氣象。第一次心中也是無數,穿云下去是不是場機,還確實出云后前面就是跑道,增強了信心。
不久,確定我們團也改裝殲六,我是第一批。經理論學習,復習座艙,正是八月份,苣縣天氣酷熱,一進座艙就是一身汗,但很認真,學習得也較牢固。一本手冊,一本資料,中午晚上都在背記,許多數據、知識到我進入團的領導班子以后直至我停飛之前一直較熟悉,也很少精力來復習都不會忘記。
后來進入空中訓練,開始是航線起落,幾乎是一個起落就要換輪子。后來也找到規律。一次起飛,加滿油門,方向一直往右偏,似乎剎車也修正不過來,這時想到可能是輪胎爆炸,決心中斷起飛。后來到跑道中間偏出跑道停下,沒有受多大損壞,換上輪子繼續飛行。
進入高空24練習(高空復雜特技),這是殲六難以掌握的。那時改裝也沒有人來給我們講加快旋轉什么角度之類,只是理論書上有一點介紹,全靠自己總結。
第三部分
光榮的任務:我穿越了蘑菇云!
70年8月,我團接到取樣任務,當時到場區直接鉆蘑菇云,在我師是第一次,在殲擊機也是第一次。聽說第一次原子彈試驗是伊爾-14取樣,機組上飛機之前就事先交了黨費,萬一回不來就此告別了。我們誰也不了解其中的底細和奧秘,師里也不清楚。當時由我們大隊擔負此項光榮任務,我是副大隊長,在任務面前不能裝熊,自己帶頭表示,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完成任務。心想無非兩條,一是射線對生命的影響,二是為我大隊為我團我師爭得榮譽。要執行此任務,第一條首先要把飛機轉到西北去。那里是高原,都沒有去過,天氣、地理等都沒有經歷,距離又很遠。
經過各項準備之后,于8月中旬從徐起飛,8月21(22)日到達馬蘭。接著投入緊張的戰前準備,下達了任務,提出了要求。這是一次氫彈定型試飛,取樣是在氫彈爆炸之后一定時間內(太早沖擊波強,光輻射射線強,太晚高度太高夠不著),飛入煙云,然后下來。過去都是外圍,也可得到結果,這次直接進入是第一次,允許照射劑量國外是50倫,我們是30倫。據說短時間對身體影響不大,究竟如何,心中都是未知數。自己想,既然是表過態的,應該爭取參加,果然名單上有我。每天早晨在地面,要練習帶著全頭盔跑步,練習快速掉面板,要求兩分鐘之內能取下來。
名單確定之后,投入空中模擬訓練。第一道是向南爬高,第二道向東北經羅布泊上空,這是穿云地段,第三道向西返回直接著陸。由于每個人爬高方法不一樣,有的第一道就爬到了高度,有的第二道才爬到,不統一,到了高度保持不住才下來,高度也不一致。當時濟空副司令直接參加我們的準備,還有廣空林副司令,蘭空馬副司令,鄒副司令,都是輪流擔負現場指揮見習的,重新研究了方法,統一了爬高方法,但有一條就是高度要求越高越好。因為蘑菇云是逐步升高的,爆炸之后,40分鐘后到底上升到多高沒有數,煙云頂部才是真正的煙云,下面是塵土。幾個人研究,試飛,都基本達到了要求。任務對機務保障要求也是很高的,尤其是座艙密閉性,要求關閉供氣開關飛行(防止放射性煙云微粒進入座艙),容易產生負壓,所以機務人員想方設法解決氣密性,在地面加壓5分鐘不減壓才合乎要求,后來都達到了標準,沒有發生問題。轟6機組也進行了模擬訓練,壓力比我們大。主要是要求投到靶心上空中央,全看領航員的測量計算、修正,那是萬無一失,不能出一點偏差,確實人都瘦了。
這一天終于來到了,我們進場之后接收飛機,看到機身上到處是膠布,都是各系統各部門為了試驗用的。我們穿補償衣,全頭盔,外罩白色衣服,以減輕光輻射,早早就上了飛機,做好一切準備。當時機尾朝場區,機械師看到煙云說爆炸了,我們轉不過頭去,等一會才聽到山里傳過的回旋的巨響,此時沒有敢分散精力,都在想如何開車,如何做好空中各階段動作。終于開車起飛了,起飛后就發現東南方的煙云,是玫瑰紅色。按預計航線爬高,我是第四架,要求高度更高,煙云向東移,指揮所引導穿云的航向,我在16000米的高度平飛,保持狀態,向快要進云時,我又帶了一點桿,升得更高些,只見云中紅色,座艙儀表板也有些發紅。飛機下降了高度,此時心情還有些放心不下,擔心是否完成了任務,取的量度不夠,但又不能再返回再穿一次,因為向前飄得很遠了油量有限。著陸后,試驗人員取走試竿,立即進行測試飛機,劑量超過,消洗人員不敢接近。我們進入清洗間,洗了澡,告訴我們每人取的劑量,任務完成得很出色,我們心中真是高興,給我們記集體二等功,我們被送到醫院進行觀測、檢查,沒有發現異樣,接著用飛機送我們到臨潼療養。
飛機上取下的樣品用鉛筒裝好,也立即送北京化驗,以便確定爆炸效果。國家醫學科學研究很注意對取樣人員的身體檢查,1-2年都讓到北京總院檢查身體,有時也到部隊來返訪。
第四部分
“轉戰”福建:對家人的虧欠
72年我團到福建漳州輪戰,當時我為大隊長,家中有第二個孩子半歲,家屬工作無人帶領,由岳母來幫忙。我要外出輪戰時期不知(聽說8個月),確定把半歲多的孩子送上海哺養,是乘軍列一同到上海的,說實話心中不忍,但軍令如山倒,困難只能克服,沒有二話。在個人問題上,只能自己吃點苦,任務必須完成。我的家庭是幸福的,我66年返回浙江,由人介紹結識了她,我看她人品好,對事業有抱負,經組織調查,政治條件合格,確定了關系,當年“十一”我們結了婚,68年我們調防訓練,分居兩地,那時已有一個一歲多的孩子,家屬自己沒有精力帶,在上海出生后,帶到浙江,由妹妹幫了一段。我已到徐州,只好送回上海。69年又回林彪路線,說岳父有問題,被下放到金華農村,孩子也帶到那里。好在林彪倒臺后,恢復了原來的位置,重新回到上海工作。70年隨調到徐州,小孩仍放上海。第二個孩子又在72年底送上海。對他們是負擔,但沒有聽到有怨言。
到福建擔負值班,因為南方復雜氣象多,而我們四機穿云多次下來間隔時間各機都在4分鐘以上。在去福建之前,我們在徐州訓練時,每次起落各機間隔時間都在4分鐘以上,當時我們自己也覺得一方面高興,一方面把我們的協同方法作為經驗,運用到每個起落中。為了打破閩南凌晨的寧靜,漳指確定組織部隊拂曉起。經過“文革”災難,部隊根本沒有飛過這個課目,在那個年代是少見的課目,領導上把這一任務交給我們大隊,由我帶隊。經充分準備,共同決心,順利完成了任務。此外,還有外場著陸到福州機場也是我帶隊完成的(跑道只有1900米),經過14個月輪戰,部隊戰斗作風有了很大提高。
75年3月,我們執行演習任務,當時我是副團長,帶隊任務又交給了我。由于有一點帶隊經驗,完成任務也較好。當然帶隊中也會遇到特殊情況,到漳州,向壙起飛后,因不十分了解天氣(很急),起飛后出現云層,在前面的幾批都在云下過去的,我當時因不知云下情況,逐漸爬高到了云上(高積云)。當時規定不許說話,我到了云上,如何辦,我很著急。在繼續向前飛時,偶爾有一云洞,看到云下能見度很好,我決心到云下。此時我很有信心,我逐漸下降高度,接近云頂,看到隊形很好。這時我只說了一句“下去”,出云后一看,三機都跟在后面,心中真是落下一塊石頭。
第五部分
停飛:再見戰鷹!
75年,空軍舉辦螺旋教員訓練班,濟空確定我師去一名,這一任務交給了我。當時對螺旋很神秘,害怕能否改出來。當時準備非常認真仔細,動作很呆板,但練了又練,按照教員要求和預定計劃被培養為螺旋教員。返回后,濟空在諸城舉辦了一期培訓班,我們師又陸續舉辦培訓班,就這樣滾雪球一樣,完成了全師螺旋訓練任務,并培養了幾名螺旋教員。
76年以后,部隊陸續組織進行高難動作訓練,如完成老飛行員提綱,許多練習方法,經研究確定,訓練沒有發生問題。儀表訓練也是很神秘,自己試飛,總結推廣,不需跟蹤。部隊的夜航是過關課目,分散部隊很多精力,壓力很大,組織上一般都是過關性質。每次團里夜航,我是首當其沖,因為我69年就開始過殲六夜航,白天的一些高難課目沒有輪到。83年5月我調為師副參謀長,仍代團長。
自73年在漳州任大隊長時,就開始學習飛行指揮。當時個人準備時,就覺得進出空域交叉點很多,必須以此為重點。每當放飛時,就想到那里有交叉,便于提示。到徐州后,過往戰斗機很多,每架位置很清楚,心中有數。指揮員腦中有一個飛機活動圖,那架飛機在什么位置,什么狀態。
隨著三項制度實行,自己年齡大了,也不能長久干下去。按自己身體,再飛兩年是沒問題的,但確定到85年底交接,組織上也是這樣安排的。86年初剛停飛,心里總是舍不得,因為我干了大半輩子,離開了戰鷹,不能親駕飛機看到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