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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上大學后,家里人都很高興,最高興的人是三姐。小時候三姐帶我,我和她感情很深。三姐知道消息后,馬上從她的婆家回來了。當時的情景我還記得,三姐推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在大門外就高喊我的名字。可能是她太高興了,竟和自行車一起摔在大門外的石碌碡上,腳腕子碰傷流出了血。三姐在家里住了三天,她除了幫母親做家務和為我打點行裝外,還利用三個晚上的時間為我做了一雙千層底布鞋。所謂千層底,就是布鞋的底子用一層一層的布壓在一起縫制,非常結實耐磨,比塑料底和袼褙底高貴許多;同時,能否做出像樣的千層底,也是衡量一個農村婦女是否心靈手巧、溫厚賢良的重要標準。三姐正是這樣一個因為手巧而被敬重的人。為了我上學,家里人都送了我禮物,父親送我一塊手表,大姐送我一只皮箱。但三姐手里沒錢,她什么也買不起,只能動手為我縫制一雙千層底。三姐婆家很窮,那兒是一片鹽堿地,打的糧食都不夠吃。三姐自己腳上的一雙布鞋,鞋口那兒都磨破了。為我做鞋的時候,三姐還說,穿上這雙千層底去學校,女同學都會喜歡我。那幾個夜晚,三姐腳腕子的傷口纏著白棉布,坐在油燈下為我縫制千層底的時候,我心里就有了一個計劃:將來我參加工作以后,要用自己掙來的錢,為三姐買一雙牛皮鞋,讓她穿著這樣一雙鞋走到她的婆家去。 我把三姐送的千層底打進背包,開始了四年的大學生活。隨后,我的父母帶著我弟弟把家遷到了縣城。我父親開了一間布店,家里的經濟狀況漸漸好轉了,給我的零用錢也寬綽了許多。三姐婆家的生活也有了起色。這樣一直到大學畢業,我被分配到家鄉的縣城教書。三姐知道我回來工作,早幾天就從婆家趕到縣城。她幫我拆卸行李時,翻出了那雙千層底。三姐愣了一下,好久沒有說話,最后喃喃自語說:“這雙鞋,怎么底子上連一點泥都沒有呢?”當然了,那雙鞋我從未穿過,在學校,我只穿運動鞋和皮鞋,我怕穿上那雙千層底別人會笑我“土氣”。但是我能對三姐說什么呢?當時,我看著三姐蹲在那里的樣子,心里極為愧疚,沒有勇氣去看三姐低垂的頭和收緊的雙肩。我的三姐哭了。 幾年之后,三姐猝然病逝,那年她只有32歲。她沒有來得及穿上我為她買的牛皮鞋,當初的想法早已被我淡忘了。那時我已離開家鄉,在省城謀到一份差事;我弟弟也長大成人,繼續著我父親的布店經營。如今,三姐離開我們好多年了,那雙千層底還藏在我的書柜里,它的底子仍是一塵不染。有一天我接到弟弟一封信,信中說他結婚那年,三姐送他一雙千層底,那雙鞋做工精細,但他從未穿過它;三姐活著時,每次看到她,他都想到那雙鞋,但那雙鞋一直放在壁櫥里;現在三姐不在人世了,當他再看到那雙鞋時,心里充滿了愧意和悲傷…… 現在,我時常打開柜子,拿出三姐送的千層底端詳一陣,回憶和分辨那些雖然困頓卻充滿濃酣親情的日子。我知道在幾百里之外,我的弟弟也是這么做的。 劉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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