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麗母親受訪

兒時照片

　　盡管長著一張典型的中國面孔，盡管兩年前的亞運會上，還操著東北口音接受媒體采訪。但是在2012年7月31日，在倫敦奧運會上為哈薩克斯坦奪得女子舉重63公斤級冠軍的哈婭·馬內扎，卻拒絕承認自己在中國參加過舉重訓練，甚至拒絕用中文回答中國記者的提問，而在哈薩克斯坦提供的官方資料里也顯示哈婭·馬內扎出生在吉爾吉斯斯坦。這明顯是個謊言。

　　在遼寧省阜新蒙古族自治縣務歡池鎮大營子村，大家都知道村里有個女孩子剛剛在奧運會上拿了冠軍。不過，這個女孩子不叫馬內扎，鄉親們管她叫姚麗，她生于斯長于斯。樸實的村民們，不知道那些在網絡上引起無邊爭議的話題，她們只是遺憾，這孩子怎么就成了外國人？怎么就幫著外國人拿了個冠軍？這里面有怎樣的情節？或是情結？帶著同樣的疑問，記者走進了哈薩克斯坦奧運冠軍姚麗在中國東北農村的家。

　　莊稼院里的私家車

　　大營子村上百戶人家，稀稀落落地分布在101國道東的苞米地里，姚麗的家在村的最東頭。“東邊數第二家就是！”村頭放羊的漢子操著濃重的遼西口音熱心地指點方向。

　　紅磚院墻，雙開的鐵柵欄門上銹跡斑斑，院門后是20幾米長的紅磚甬道，通向院子里三間外罩白色瓷磚的平頂瓦房。瓦房靠西的偏廈子改成了車庫，里面停著一輛遼J牌照的奇瑞吉普車。也許算不上富有，但是，在偏僻的阜新農村，自家能有一輛私家車，至少說明，姚麗的家絕對算不上貧窮。

　　站在門口向院子里喊，一個中年婦女遲遲疑疑地打開房門，隔著整個院子回答：“姚麗沒回來呢，還在倫敦呢！你找不著她！”

　　中年婦女是姚麗的媽媽顏世香，52歲，她形容自己說：“就是一個啥也不懂的農村婦女！”

　　對于媒體的到來，顏世香多少有些抵觸。“今天都來了好幾批了，要是在大地里見著我，直接我就頂回去啥也不說了，你們直接找到家里來，就不好拒絕了。”

　　女兒拿了奧運會冠軍，挺好的一件事，怎么就不愿意接觸媒體？顏世香呵呵笑：“這不不是中國的嘛！”

　　三間瓦房，中間是廚房，東西各有一間臥室。顏世香讓著記者進了東屋，看沙發不夠坐，又搬來折疊椅。屋里擺著沙發、電腦，墻角的茶幾上是彩電，除了一鋪炕，還有一張真皮雙人床。

　　顏世香說，2008年奧運會的時候，家里還沒什么家用電器，甚至連電話都沒有。家里的私家車，廚房里4000多塊錢的電動車、電話，都是近兩年才添置的，“都是姚麗的錢！”

　　從阜新到遼寧

　　說起姚麗怎么成了一個舉重運動員，顏世香說，自己回想起來也有些模糊：“她小時候就有勁兒，男孩性格，初二那年代表務歡池中學去縣里參加運動會。什么項目我記不清了，跑完下來還呼哧呼哧喘呢，就有一個市里體校的教練上來說，想要她去市體校的舉重隊。孩子說，‘你別和我說，去找教練！’”

　　一個多月后，姚麗就接到通知，要她去阜新市體校報到學習舉重。“舉重是啥，當時我們也不知道啊，老師說讓去就去唄，孩子成績也一般。”

　　那一年是哪一年？顏世香記不清：“她那年應該15歲，正好那年我家蓋房子，家里正缺錢。教練來家里說的時候，我還和教練說，去練行，家里可沒有錢支持孩子訓練。”

　　那個迫不及待要把呼哧帶喘的姚麗拉進市體校的，就是阜新市體校舉重教練孫振啟。阜新市體校副校長付強回憶說：“當時姚麗在阜新市體校的進步非常大，一開始他的啟蒙教練就覺得她是個好苗子，所以對于她的訓練也非常用心。從阜新市體校離開的時候，姚麗的水平就達到了遼寧省青年冠軍的水平。不過我們體校也只是起到了一個發現苗子培養并輸送的任務，后來他就被送到省體校去了。”

　　2000年5月份去阜新市體校，2001年1月29日，姚麗就被上調到遼寧省體校。顏世香記得那天正好是正月初六，孩子第一次出遠門，自己各種的不放心。在遼寧省體校，姚麗曾多次參加過53公斤、58公斤和63公斤級的省級比賽，成績一直保持全省前三名。如果，生活就這樣繼續下去，姚麗可能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遼寧金牌工廠“生產”出來的又一位全國冠軍、世界冠軍甚至是奧運冠軍。但是，生活里沒有如果。

　　失蹤 報警

　　2005年，姚麗從遼寧跑到了湖南。

　　當年一個剛滿20歲的女孩子，是沒有這個本事自己跳槽的，帶著她跑的，是當時的遼寧省體校舉重教練朱明武。離開遼寧的時候，朱明武并沒有和遼寧省體育局和省體校的領導打招呼，幾乎是一夜間，他帶著10幾個孩子“跑路”了，其中除了姚麗，還包括后來成為全運會女子79公斤以上級別冠軍的祁希慧。

　　當時，在遼寧體育人而言，朱明武的行為形同“叛逃”。據一位熟悉內情的人士介紹，事發后，當時遼寧省體校一位副校長專程趕往湖南追人，可是在長沙找不到人。這位副校長通過關系知道這群孩子被帶到了鷹潭，就趕著到鷹潭找人。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怎么可能找得到？十幾個孩子，都關在一個屋子里，又不能挨個屋子去找！”

　　這位副校長一怒之下報了警，報警理由就是：十幾個東北孩子，在這里失蹤了！

　　報了警也沒用，還是找不到！回來了也不死心！當年春節時，遼寧省體校派了位訓練科長，挨個孩子家去找。“當時就一個想法，難道你過年也不回家？可是真就沒回來，一個也沒找到。當時要是找到人，也就都叫回來了。姚麗那孩子，我們中專都給她報名了。”說起這些，這位人士情緒有點低落。

　　在遼寧省體校學習期間，姚麗這些孩子都是有學籍的。但是事后遼寧省體育局把官司打到國家體育總局，卻沒人支持遼寧。“人都在人家那邊了，還說什么啊？可是話說回來，要是不支持這種行為，不給他們注冊就完了，可是這種行為就被這么默許了。有人說，這是潛規則，我說不是，這就是挖墻腳！”

　　最新的消息是，上屆全運會代表湖南參賽奪冠的祁希慧，2013年全運會將代表遼寧出戰。“你說這個有什么道理嗎？為什么是湖南的，還能替遼寧再打全運會？遼寧其實還要慶幸，因為如果明年遼寧不是東道主，人家怎么會借給你？”

　　哈薩克斯坦舉重冠軍

　　忘祖和孝順

　　2005年到湖南，2008年北京奧運會，顏世香突然發現，女兒成了哈薩克斯坦人。她說：“我不知道那些年發生了什么，我不是總在孩子身邊，這個事情我現在也不清楚。”雖然說不清是怎么去的哈薩克斯坦，但顏世香說，去哈薩克斯坦并不是孩子自己能夠決定的。

　　按阜新市體校副校長付強的說法，姚麗是被“交流”出去的。值得一提的是，據阜新市體育界相關人士透露，當初為了備戰2009年的舉重世界錦標賽，姚麗還曾在同年9月回到阜新市體校，跟著啟蒙教練孫振啟又練了一個半月，然后才返回哈薩克斯坦。不過，對于姚麗為什么現在極力否認自己曾在中國訓練過，并且還自稱與中國沒有任何關系，阜新市體校也感到匪夷所思，也沒表達自己的看法，只是表示姚麗奪冠是值得祝賀的事情。

　　這一說法，同樣得到了遼寧省體育圈內一位知情人士的認可：“去湖南那邊之后，姚麗當時并不是最出色的幾個，最出色的像祁希慧這樣的，都被留下來了。她們幾個就被交流出去了，據說，當時對方提出來要交流的還有紀靜，但是湖南那邊沒同意。從某種意義上說，姚麗她們也是棄子。”

　　不過，這位人士在提到姚麗拒絕承認中國身份的時候，表示這個有點過了。“她在中國長大，又在中國接受的啟蒙訓練，一直到20歲，都在國內，怎么就不承認了？”

　　外界是匪夷所思、不理解，但對媽媽顏世香和大營子村的老少爺們們來說，姚麗是一個孝順、懂事、隨和的好姑娘。這樣兩個云泥之別的形象，是怎么在姚麗身上重合的呢？

　　2011年端午節，姚麗的父親去世了。“糖尿病綜合征導致的尿毒癥，治病前后花了50多萬，都是孩子的錢。她定期打電話回來，怕我們騙她，每次都要爸爸和她說話。”

　　“家里就20多畝地，一年滿打滿算也就2萬多元。孩子定期寄錢回來，現在也定時寄。剛到省里那會兒，一個月工資600多，伙食費就要450元，不夠！家里搭了不少錢，她妹妹17歲，念到初一就輟學了。為了這個她一直覺得對不住妹妹，那輛車就是去年特別寄錢來給妹妹買的。出去之后，工資能多點，那邊都給美元，一個月合人民幣1萬多。拿了冠軍還能有獎金。”

　　“最苦的是2008年奧運會，她因為手肘有傷，都報名了也沒參加上比賽。回家住了一段，一下子瘦了十幾斤。這孩子從小就有主意，什么不好的事情都不和我說，怕我擔心。”

　　街坊四鄰談起姚麗來，也都說孩子有禮貌，走個頂頭，都會主動打招呼。

　　“他爸以前是木匠，手藝好著呢。后來有病就不行了，要不是靠著這閨女，人早就不行了。病重的時候一個禮拜透析兩三次，一次千八的，農村誰治得起啊！早回家等死了。沒她，她爸能多活這兩年？”

　　哪些是我們不知道的？

　　問顏世香，姚麗怎么就能說自己不是在東北長大的？顏世香眨巴眨巴眼睛，說不出為什么來。“我也覺得遺憾，這孩子要是給咱自己國家拿個金牌多好。”

　　姚麗也曾經有過一顆報效國家的中國心吧？可是，從阜新到沈陽，從遼寧到湖南，再從中國到哈薩克斯坦，哪一次，姚麗可以為自己真真正正選擇一次呢？她更像一片浮萍，飄啊飄，偶然飄到了一塊適合她生長的土地，就這么長大茁壯起來了。

　　有人說，2008年奧運會沒能參賽，是因為那次“跑路”影響了她的參賽資格，讓姚麗心生怨懟！也有人說，吉爾吉斯斯坦出生，哈薩克斯坦成長，這樣的說辭，是為了避免一些不能見光的東西影響比賽資格，姚麗也是情非得已。不過，不管是因為什么，在故事的中間，肯定是有一段我們所不了解的“事故”，促成了她今天的決絕。

　　在姚麗的一大堆生活照里，有幾張是和一個典型的東歐英俊男子的親密合影，看著記者要拍照，顏世香欲蓋彌彰地過來阻止。“她在那邊一開始不習慣，主要是飲食。現在好多了，也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前不久還讓我和她妹妹去哈薩克斯坦玩，后來邀請函出了點麻煩，才沒去上。”

　　好了，這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故事。因為體育，姚麗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也改變了她家人的命運。也許有一點輕狂，也許有一點不諳世故，但是她還是一個27歲的年輕人。不是說，年輕人犯錯誤，上帝也會原諒嗎？我們可以等，等她認識到自己年少輕狂的那一天。這是中國人該有的胸懷。